李利安:佛教旅游开发 需兼顾人文教化和社会功能
编者按:佛教旅游开发一直以来被人们所关注,“借佛敛财、烧高香”等问题亦是层出不穷。中国佛学网总编李利安教授就记者采访提出:佛教旅游开发,需兼顾人文教化和社会功能。旅游开发存在困难,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旅游开发当中某些人权利过旺,以及金钱欲望太强所导致的。
记者:现在的佛教旅游开发是一个热点问题,佛教在旅游开发中的建筑保护、挖掘方面的转型中,所包含着建筑会重盖,僧人会进行筛选等一系列的动作,您怎么看待佛教旅游开发所存在的这些问题?
李利安:佛教寺院甚至扩大到整个佛教,佛教寺院是佛教诸多元素之一,它的功能,定位到底怎么看,现在争议很大。很多人多次发声说,佛教寺院是修行的地方而不是旅游场所。我的思想比较开放的,大家喜欢佛教文化喜欢佛教的神秘,喜欢看看僧人在那里做什么,喜欢看看活菩萨造像。这些人来就不是修行的,就是来看来观摩的,这没什么不可以。
我个人认为,佛教寺院的功能,甚至整个佛教的功能,在以前来讲,人类创造文化,就是为人类服务的,它可以为人类的各个方面进行服务。同样一个文化现象,可以为不同的人、不同的目的乃至不同的层次的群体来提供服务。佛教信徒有的来寺庙就是来有所求,就是功利化的,就是拜佛烧香来抱佛的大腿来的,有什么不可以?佛经里讲的很清楚是有求必应,求财得财、求官得官,佛经里讲的那么清楚,那就不是佛法吗?人们来烧香,虔诚的求佛帮助自己,没什么不好,所以这也是一种功能。
可是有一些人就提出,人们要看的是佛的智慧,佛的智慧多么有精神,你怎么能有所求、功利化?其实我觉得这种批评的声音也很好。佛教讲因果、讲三世、讲业报,这也是一种功能。即使是在佛教修行之内,那针对不同人也是有不同功能的,甚至有的会吵起来。现在跳出佛教功能之外,谈社会功能,那争论就更多了。很多人极端的很,佛教就是给修行的人盖的,连居士都排斥的,但是寺院当然也必须给居士提供功能。不仅为僧侣提供功能,还要给整个社会提供功能。音乐的文化的建筑的等等都可以提供这种功能。今天的寺院它都应该具备这样的功能。所以有佛教寺院在的地方,儒家的思想、道家的思想都可能在这里沉淀。
国家现在提倡“要发挥信教群众在经济建设中的积极作用”,那么这种作用在哪里?旅游开发,当然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功能。很多人想来寺庙看看佛教的神秘,这是可以的。佛教是一种资源,是为人类服务的,它作为一种资源它就是有价值的,有价值它就必须转化为价格,就一定会跟金钱联系在一起,这很正常。但我们看到今天在旅游开发中有很多侵犯宗教界合法权利的行为,这种行为引起宗教界人士极大的不满,所以旅游开发跟佛教二者之间形成了矛盾,也导致旅游开发存在困难。这个困难有诸多原因,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旅游开发当中某些人权利过旺,以及金钱欲望太强所导致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方面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今天之所以对佛教旅游开发引起足够大的反弹,一是权利的为所欲为,二是金钱的为所欲为,这两者,一个钱一个权导致的,这不是一个好事情。我们国家现在已经发现这个问题了,未来应该还会有更好的发展。
所以基本上是这样,旅游开发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不侵犯佛教界的合法权利。旅游开发在赚钱经济目的的同时,必须确保它的人文教化和社会功能。也只有确保人文教化和社会功能,旅游开发的赚钱才是持久的。否则不能长久,只有确保文化功能,经济功能才能实现。具体来讲,现在在旅游开发当中存在的问题不一样,类型不一样,除了我刚才谈到的宏观方面,各个地方也都存在不同的问题。
记者:您刚才提到佛教旅游开发存在很多问题。那咱们陕西(佛教旅游开发)这边具体存在什么样的问题?能否给我们分析一下。
李利安:陕西这边,比如说法门寺,我们来讨论一下。首先,佛子舍利,究竟应该是供奉起来,还是应该放到博物馆保险库,或是放在银行的金库里面?那放到保险库里是不是对圣物的一种亵渎?第二方面,佛子舍利如此重要的文物、圣物,谁有能力来供奉它?法门寺自己也承认它没有这个能力,因为它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因为目前安全措施不够,科技手段不够。如果法门寺不认可,认为法门寺地宫完全可以供奉,大家所说的安全问题,它们(法门寺)认为不存在。咱们可以进行论证,但有怎么样的安全可以保证,完全可以拿出来方案给国家看,法门寺有资格有能力来供奉这个佛子舍利,但它没做,因为承认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我认为法门寺佛子舍利的这个工程建设是一件好事,当然实现的过程中有诸多的问题没有做好。没有做好的原因,并不一定全部都是政府和商人。佛教界也有太多的对商业行为的排斥,或者说对这个项目太多天然的排斥,并没有积极的在既然它已经实现,我们怎么样来引导它、爱护它、包容它,这种合作不但没有而且都是抗拒式的。文化就不能跟金钱沾边吗?我认为这个太绝对了,自古以来,不仅文化跟金钱沾边,佛教也可以跟金钱沾边,和金钱沾边的并不一定是肮脏的。
记者:那这种和金钱“沾边”的佛教,是否是一种等价的交换?比如说我给你一定的香火钱,你能给我带来一些精神的安慰。
李利安:不对,这种精神是无价的。如果有价的话,它是有成本,它是怎么计算出来的?精神是无法计算出来的。我到寺庙的功能箱,是捐一万还是十万?还是放一元?它是无法定价的,精神产品无法定价,所以寺院里面才有各种各样的怪像,来寺院了以后给师傅了多少,得到了多少收获,不见得,这种东西是无穷尽的,总而言之它没有办法定价,没有等价交换。除非宗教里面这柱香,那这个有价格,一柱香两块,好比说高价香、头香,各种各样的高香,为什么高香的价格几万,百万,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因为它不是卖香这个物质的东西,它卖的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人们在第一时间烧,在最灵的地方烧,它卖的不是物质,它卖的是精神。但是我们尽管无法定价,也不能漫天要价。我们以前就谈过,而且我认为也谈的非常透彻了,也举办过论坛了,针对高香,诱导性消费等等,我们要很理性的来看待这个问题。
记者:陕西佛教分为大长安的概念和小长安的概念。那么“小长安”这个概念就是秦岭终南山的这部分,那么我们这个终南山的佛教带,在我们陕西佛教当中乃至全国当中它是怎么样的地位?
李利安:你说的关于“大长安”和“小长安”这个概念,这个是对的。大长安可以划到很大的地方,西到敦煌北到五台山,东到洛阳,都属于长安的文化辐射区。其实我觉得可能到敦煌有点远,敦煌在历史上跟长安有联系,也不能说是没联系,但是我觉得有点远了,南边到汉水流域,东边到洛阳这都没问题,因为洛阳和长安在历史上是姐妹城市,这是“大长安”。“小长安”连关中大部分都不能算的。小长安应该就是现在西安的这个范围,最多加上太白山。“中长安”也有,就是在秦岭南麓,我们在洋县也看见一个寺庙,终南山治国寺。秦岭是个大概念,终南山就是秦岭北麓这一带就是我们狭义的终南山,这个是佛教文化带,这个文化带在佛教当中是非常重要的,在今天依然有它重大的影响。好比说今天隐士比较多,在全国比较有名,而且现在的佛教界依然认为终南山是出祖师的地方、出思想的地方、是苦修实修的地方,今天佛教界依然这么认可,那么这就是终南山无形的佛教资源,这也是终南山的软实力。终南山的硬实力还是弱的,你看终南山没有很大规模的寺庙,没有什么高级的人才,有影响力的人才,这都是它的硬实力。软实力还是很强,软实力表现在宗派的诞生地,很多佛教的信仰的诞生地,关于弥勒佛信仰、阿弥陀佛信仰的诞生地,这些极为重要的信仰诞生在终南山,最重要的经典诞生在终南山,《金刚经》、《心经》、《法华经》等等,中国佛教普遍研究的理论就是这几个经典,都诞生在终南山。终南山佛教文化的软实力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但是唐代以后,明清的时候,诞生了四大菩萨的体系,使得四大菩萨各占据一个山头,就把当时的资源给分割了,因为当中国的菩萨信仰成为中国佛教的一个基本框架了,四大菩萨四大名山,这个就无奈了,这是文化发展的一个阶段。到隋唐时期流行宗派的、流行理论的、流行修行的,到明清时期,流行信仰、流行朝山拜佛,那四大菩萨就占尽了优势。那终南山就落后了。你要喜欢理论、喜欢探索智慧,终南山就有它的地位,要说朝圣,终南山它就不行。但是在今天,我们正是处在一个转型期,佛教从有求必应的功利化、祈求神圣化护佑的追求,慢慢的转向一个民心见性、重塑精神、净化心灵的这样一个过程,那么这个时候,终南山就会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这个终南山就有神圣的意义,它就有价值所在了。那么多的哲学、那么多的思想、那么多的理论,哪里诞生的?终南山诞生的,到这里来好好体会。今天的文化它在转型,追求智慧的人会越来越多,为什么有人说磕头不是佛教,是因为有人在强烈的呼唤佛教要转型,信仰转型。
记者:玄奘和鸠摩罗什都是陕西佛教史上非常重要的人物。玄奘作为中国人,从长安出发到印度求取佛经;鸠摩罗什是印度高僧,受邀来中国讲经著书,那么他们二人背后反映出怎么样的佛教精神?
李利安:鸠摩罗什和玄奘首先他的风格都不太一样。鸠摩罗什不讲究小节,很潇洒,豪放,而玄奘就是严肃、规矩、庄严,史料记载玄奘他也是非常的潇洒,眉清目秀,看着很舒服,而且自幼就很讲礼仪、很规矩,跟那些顽童,不打交道。再一个就是传播的佛法也不一样,在佛教历史上我们把佛教分为空宗、有宗,有宗代表是玄奘,空宗代表就是三论宗,鸠摩罗什,草堂寺。一个是空宗的代表一个是有宗的代表。玄奘讲的是对世间万象非常准确的分析,认识人和主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在这种解读当中试图寻找解决痛苦的根源,从而减轻痛苦,获得最终的解脱。那鸠摩罗什,搞的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用六个比喻解决问题,简单易懂,玄奘搞了百法。所以他们两个人的风格是不一样的。而且玄奘很艰苦,受尽苦难,玄奘是晚上熬到半夜,即使下班了还得把今天的工作整理好,然后把明天的工作在安顿,他大概一天能睡上两三个小时。鸠摩罗什是早早下班回家,第二天再来工作,没看到鸠摩罗什熬夜。这个风格不一样。玄奘跟皇室打交道,认真,每次跟皇帝打交道都会想这次能给我们佛教界做些什么事情,使命感强烈的很。鸠摩罗什就跟那些大将军什么混在一起,分析一下军事、分析一下政治,它的手段也很厉害,玄奘是皇帝整天叫他,他也支支吾吾不想去,而且去了以后也想着我在哪里译经啊,你看《金刚经》是陪皇帝期间在玉华宫译的。所以我们老说玄奘精神,玄奘的使命感很强,耐性,吃苦,严谨,庄严,信仰的虔诚,所以当时在兴教寺讲课的题目就是《信仰的力量》,就是玄奘。但是玄奘就不如鸠摩罗什自信,玄奘你看我给你举几个例子,在印度,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回来,他一直有这个疑问,他得请教观音菩萨,他不知道他自己最后能不能上升到兜率天宫,往生兜率净土。这样子的还有几次呢,临终的时候它也问过别人,能不能往生,在印度的时候就问过,问过观音菩萨,问过一个在隋唐最大的理论疑问,以为是解决了其实没解决。这个问题就是“是否人人有佛性”。观音菩萨给他的回答是,人人都有佛性。但是后来他又请教他的师傅,戒贤法师,他给的说法是并非人人都有佛性,他该听谁的?最后他听他师傅的。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鸠摩罗什不是,鸠摩罗什说,如果我翻译的经文错了,你看最后火化的时候我的舌头还在不在,火化之后就留下舌头,你看,这就是鸠摩罗什风格。很多僧人的风格都不一样,你看真谛,从印度来,背了那么多的经文,一路辛苦来到中国想好好翻译佛经,菩提达摩呢?菩提达摩啥都不拿,空手,可成为中国的祖师,一代祖师,第一代祖师。真谛跑哪儿去了,跑到大藏经里去了。同样是印度来了,风格也都不一样。总体上来讲,他们都是为佛法做出重大贡献的,都很虔诚,从这一点来讲,我们这个时代是需要有信仰的,每一个人立足社会也都是需要有信仰的,一个人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也是需要信仰的,你完成使命也好,完成大业也好,最终我们都是追求快乐的。快乐幸福,离开信仰是难以实现的。
李利安,历史学博士,现为西北大学佛教研究所所长,宗教文化专业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佛学网总编。曾经在《哲学研究》《世界宗教研究》《中国哲学史》等杂志发表《中国观音文化的基本结构解析》《如何准确定义宗教》《当代中国宗教的基本形态与发展趋势》等学术论文80多篇,出版《印度古代观音信仰研究》等学术著作8部,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等各级科研项目共5项。
(编辑:蝉友圈•佛旅网 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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