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缘法师
内容提要
二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弃王子之尊而潜心苦行苦修,在菩提树下成道之后,虽普受人天敬仰,仍托钵乞食,示现了弃贪、嗔、痴,持戒、定、慧,方可成就佛道的真谛。
观今日世间一些所谓“名僧”,居高床,乘豪车,前呼后拥,高高在上,拿着众生的供养,过着奢华的生活,什么苦修、持戒,什么度众生,早已成了份外事。
本书叙述的这位达缘老和尚,身为修复了上海金山及华东地区十多所寺院的老方丈,却始终过着最普通、最节俭的生活,过午不餐,弊衣疏食,守戒持修一甲子如朝夕,不计名利,不图享受,一心弘法,普度众生。
人们都熟悉这一句名言:“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书中和现实中的达缘老和尚,正是这样一位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的大好人,其行为举止在当今堪谓凤毛麟角,其高风亮节在此浊世更令人高山仰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今社会最缺少的,普通民众最信服的,也正是达缘老和尚这样平平常常而又不平常的大好人。
目录
前言
开篇 灵峰香续,一代盛举
一.六月初九,“弥陀”出世
二.少年食素,有心出离
三。南海出家,韦驮护法
四.身处逆境,正信弥坚
五.重上普陀,梵音新声
六.金山建寺,造福一方
七.临安盖庙,遭遇磨难
八.蕅益道场,重放灵光
九.日日拜佛,精进修行
十.持戒严谨,克勤克俭
十一.慈悲济世,广结善缘
十二.薪火传灯,续佛慧命
十三.鼓励创办,居士丛林
十四.众口赞誉,人间菩萨
十五.不是尾声,胜似尾声
内容摘录:
前言
一九九五年春,因缘使然,经一位陈老师介绍,我在上海金山万寿寺拜见了达缘师父。他的慈悲、谦和与修为深深摄受了我。不久,我在松隐寺皈依了达缘师父,并发愿以在家居士身住寺一百天以示皈依佛门。此后断断续续两年时间里,我在松隐寺里跟着师父吃素、持戒、修持,并随师父走访了由他发起参与修建的五龙寺、松隐寺、性觉寺、昭明寺、灵峰寺、龙庆庵等十多所寺院。
在与师父共同生活的百余日中,随着接触与了解的加深,看似十分平常、谦和的师父,在我心中日益呈现出一个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形象。他以华严经中“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求众生得离苦”为座右铭,时时处处为佛法事业竭尽全力、无我奉献,点点滴滴对众生同体大慈、无缘大悲,不啻是当今时代观世音菩萨的化身。
师父刚出生时,便笑对人生,成为枫泾一带人人皆知的弥陀。他从小信佛吃素守斋,二十六岁在普陀山出家,此后虽历经磨难,六十多年持戒修持始终如一,即使在“十年浩劫”中,仍持戒修法、随缘方便、服务众生,保持住了僧人本色。“文革”后,他从化工厂退休再上普陀山,参与修复普济寺,后又到荒废的梵音洞和善财洞进行修缮重建。由于他的平和待人、慈悲渡人,破旧的小庙成为普陀山香火最旺的朝拜观音处。十年普陀,海岛上处处留下了达缘师父渡化众生的感人事迹。
一九九○年,上海金山县宗教局到梵音洞三请达缘师父回当地宏法。师父当时年已七十出头,看到当初佛法盛行的金山如今居然没有一座寺院,心绪难平,毅然向普陀山请辞梵音洞和善财洞住持,先以养老方式进杨枝庵养老院,未住满一周,即来到金山,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开始修建残破不全的寺院。最先修复了五龙寺,接着修复了松隐寺,尔后性觉寺、万寿寺、东林寺亦相继修复开放。与此同时,师父又到浙江省嘉善、临安、安吉等地帮助修复了地藏寺、药师寺、昭明寺、灵峰寺、龙庆庵、石佛寺,到江西景德镇帮助修复了观音寺,还在福建晋江帮助建起了福建地区有史以来惟一的一所居士林,目前正在帮助江苏无锡修复千年古寺嵩山寺……
作为一名已退休养老的僧人,能以如此愿力,在十余年时间内化缘集资数千万元善款,使十几所寺院得以修复重生,并使十余万信众得到摄受皈依,此等功德,所有佛弟子无不为之感叹不已!
师父持戒严谨,修持精进,生活简朴如苦行僧,过午不食,一粒米、一滴水都视如须弥,从不浪费。每日早晚,念佛顶拜数百,六十年如一日从无懈怠。身为十余所寺院的方丈,其用餐一直跟普通僧众一样,从无任何特殊。睡觉让出大床给侍者,自己只睡沙发、小床。穿衣不冷就行,内衣裤补了再补,能穿决不扔掉,供养给他的新僧衣转手就给了别人。出门能步行就不乘车。修建松隐寺时,七十多岁的老人,拿只白馒头,每天从五龙寺步行十多里地到松隐寺拔草搬砖。弟子供养给他的两辆车,转手就给了佛协和寺院,自己从未享用。他还将自己的退休金、养老津贴默默无闻地捐给了养老院。师父曾自侃:他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身无寸金的“三无”和尚。
二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弃王子之尊而潜心苦行苦修,在菩提树下成道之后,虽普受人天敬仰,仍托钵乞食,示现了弃贪、嗔、痴,持戒、定、慧,方可成就佛道、普度众生的=谛。
值此佛法上所说的五浊恶世、末法时期,在僧伽队伍中修持松懈、戒律怠逸、追名逐誉、争权夺利的恐怕不在少数。观世间一些所谓“名僧”,居高床,乘豪车,前呼后拥,高高在上,拿着众生的供养,过着奢华的生活,什么苦修、持戒,什么度众生,早已成了份外事。
唯达缘师父守戒持修一甲子如朝夕,不计名利,不图享受,不顾自身,一心弘法,普度众生。师父的行为,在当今确可谓凤毛麟角,确令人高山仰止,确堪称当代僧人之楷模。
进入新世纪时,我就想将师父的感人品行付诸笔端,若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师父的高风亮节,我相信这也是一件传导正法、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奈本人文韵不济,有一次与擅写通俗佛教文学的木桥居士谈起此事,他听后甚为感动,愿动笔颂之。近两三年来,采访了近百达缘老和尚的弟子、信众及有关人士,走访了多处师父修建的寺院和住持过的地方。应该说,材料还是比较详实的,也比较客观地描画出一个平平常常而又不平常的老和尚的真实形象。
本书结尾写到的金山举行东林寺扩建工程奠基,天上飘来的一条云彩,有点意思,那天我也在场,在场的人大都看到了这一瑞相。有人说这是天上飞来的一条龙,是不是龙不去管它,但这一现象确实值得引发现代人的一点思考。
值达缘师父八十八寿诞之际,在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的蕅益大师道场灵峰寺,《达缘老和尚略传》得以问世,可喜可贺亦可叹。我非常感谢此书的作者木桥居士,是他圆了我的这个愿;感谢礼念居士,是她想方设法、联系奔波;还要感谢所有为本书提供素材的师父和弟子们,是他们促成了这一因缘的随顺和合。
二○○五年十二月二十日
开篇 灵峰香续,一代盛举
在中国佛教史上,由一度出家为僧的朱元璋开创的大明王朝(1368-1644),前后历二百七十余年,像千余年来大多数王朝一样,佛教始终被王权视为教化社会人心、维护国家稳定的重要因素。通常认为,《大明高僧传》和《补续高僧传》两书,是记载明代高僧事略最为权威的着作。载入这两书中的明代高僧,约有三、四百人,而后世一致公认的“明代四大高僧”,则仅为明朝后期的莲池、紫柏、憨山、蕅益四人而已。
这“四大高僧”中的蕅益大师(1599—1655),法名智旭,字蕅益,江苏木渎人,其父持颂大悲咒十年,其母夜梦观音菩萨送子入怀,由此生之。晚年自号蕅益老人。他一生着述丰富,认为禅者佛心、教者佛语、律者佛行,三者具备始为完全佛教。后人尊他为天台宗三十一祖、净土宗第九祖。他一生到过许多寺院,而对浙江北天目山的灵峰寺情有独钟。该寺建于后梁开平元年(907),由义磷禅师所创,吴越王钱俶(929-988)曾赐“灵峰长兴”匾额,清代重修时被吏部沈焯誉为“当与天台并彰千古”。他晚年十载归隐于此,除着书立说、闭关修行,还增添僧舍,授徒说法,开创了灵峰寺历史上又一个辉煌的时期。
上世纪五十年代,灵峰寺庙产全被没收,僧人全被赶走,寺院成了一个空壳子。到六十年代,在“文革”一阵阵“破四旧”的打杀声中,寺院里的佛像全被推倒、焚毁,数百年留下来的大量木制牌位,被拿到饲养场烧猪饲料,据说一共烧了三个月!噼噼啪啪、不绝于耳的柴火声,烧掉的不仅是后人对先祖列宗的祭祀与怀念,也毁坏了不少现代人心底里本已留存不多的善意与真情……
至九十年代初,全国拨乱反正已有时日,不少地方被毁的梵宫寺宇已得修复,而千年古刹灵峰寺却依然徒有虚名、一片荒芜。
不过,到了一九九四年,当一位来自上海金山的老和尚,夜宿灵峰荒屋,有一羊进屋绕佛叩拜,荒寺的命运就要发生转机了。
五年后,一座新生的灵峰寺巍然屹立在世人面前,主持重建这座千年古刹的,就是来自上海金山的这位老和尚—-当时年已八十高龄的达缘法师。
蕅益大师道场重见天日,堪称当代佛界一盛事,主修者功德无量。不过,对达缘老和尚来说,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自己是个出家人,又跟天目山有缘,能为修复天目山的寺院出点力,完全是一件份内之事呗。更不用说,此前经他手修复的寺庙已有多座,此时的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人们邀他前往的下一个去处……
一.六月初九,“弥陀”出世
民国八年(1919)七月六日,达缘老和尚出生在时属江浙华亭县枫泾清凉庵镇一姓庄的大户人家里。七月六日,按农历来说是六月初九,当时人们还习惯以农历纪事,尤其在农村,沿袭多年下来,记住的也就是农历的日子。今天,你若问问达缘老和尚,他本人也依然只知自己生日为六月初九,这公历七月六日,是笔者从万年历上查出来的。
据《金山县志》等记载,枫泾曾是旧时江南四大名镇之一,古称白牛村,自古商业发达,宋熙宁间,深受苏轼等人推崇的屯田员外郎陈舜俞谪官隐居于此,时人仰其清风亮节,改称清风镇。元代至元年间设为白牛镇,别名枫溪,镇上有商铺二百多家。明代以界河为线,将枫泾分为南北两镇,分属浙江嘉善和江苏华亭,其时各路商贾汇集,市场更为兴旺。宣统元年(1909)开通的沪杭铁路,经过此地。民国初年,枫泾归属江苏省华亭县,后划归江苏省松江县,抗战前夕筑通的沪杭公路经此而过。枫泾所产之“枫泾布”、“丁蹄”,久负盛名,远销闽、台乃至南亚诸地。解放初,枫泾属松江专区管辖。一九五八年十一月,随松江县划归上海市。一九六六年十月,划归南临杭州湾的金山县,隔水相望,乃陆域因之而得名的大金山和小金山。自一九九七年起,金山县改称上海市金山区。
枫泾跟佛教的渊源十分悠久深厚,相传一千八百年前三国孙吴时,即建有吴河庙,后称“梧桐禅院”,清咸丰十年曾毁于兵燹,同治年间重建,可惜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大跃进”的火热年代里,被热火朝天的翻身农民连根拆除。位于枫泾镇北的性觉寺,在江南一带颇有点名气,康熙皇帝南巡时,曾召见寺院主持本冲并御书“性觉寺”寺额,成为流传当地的一段佳话。据说,枫泾镇历史上共有过二三十所寺院,崇佛的风气向来比较浓厚。
达缘老和尚的父亲庄少云,家里田产殷实,为人温和谦恭,读过一点书,可算个读书人,住在镇上界河道南的一幢大宅院里;母亲郁桂宝,娘家是开窑厂的大户人家,光绪末年裹着个小脚嫁到庄家,两家也堪称门当户对。庄、郁成家后,依着以往的习惯,在自己家中也设个经堂,供奉观音菩萨和财神老爷。郁氏在生达缘前已生育过五个子女,不过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夭折了,一个孩子从小弱不禁风,长到十几岁也早逝了。怀上达缘后,她隐隐觉得,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有点与众不同,就常在观音菩萨像前烧香祈祷,并叫丈夫一起在初一、十五两天吃素,希望这孩子能平安出生。
民国八年(1919)六月初九,凌晨,天蒙蒙亮时,郁氏在毫无痛苦的状态下将孩子生了下来。这孩子跟别的婴儿果然不同,落到产盆里后,居然不哭一声,产婆以为孩子的一口气憋住了,用手掌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两下,不料孩子喉咙里咯咯响了两声,仍然不哭,产婆仔细一瞧,孩子眯着两眼,小嘴噘开,正朝她笑呢!产婆接生多年,没遇上这种怪事,着实吓了一跳,不过看到新生儿无恙,也就放下心来。
镇上听说庄家生了个不会哭只会笑的孩子,不少人跑来瞧瞧,见这孩子长得圆头大耳,满脸挂笑,很有福相,不知谁说了句:你们看,这张脸多像是笑弥陀呀!在当地,大家习惯把寺院前殿里那尊笑口常开的大肚弥勒佛称为笑弥陀,贴在弥勒佛两侧的一幅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几乎人人耳熟能详。大伙再看看,果然像呀,于是,就把他叫做“弥陀”了。枫泾一带信佛的人多,传来传去,传到后来,几乎没人不知道界河道南有个“小弥陀”出生了。对于庄少云给儿子起的名字“国雄”,倒几乎没人知道了。有意思的是,在一九九○年出版的《金山县志》第三十八编《宗教》第三节《寺庙选介》中,对性觉寺所作的简介中有句云:“一九四九年,拆建为乡兽医站。主持僧达缘(庄弥陀)去浙江普陀山主持梵音古洞。”在出家人达缘的名字后面加个括号,注上他以前的俗名,并无什么奇怪之处,但把他的俗姓“庄”与他的外号“弥陀”联在一起,让一般读者以为他的俗名就是“庄弥陀”,这就有点怪了。比较合理的猜想是,或者,《金山县志》的编撰人员打听到达缘俗姓“庄”,当地人都称他“弥陀”,以为他的俗名就叫庄弥陀;或者,也了解到达缘俗名“国雄”,但考虑到他的本名在当地很少有人知道,远不如“弥陀”那么脍炙人口,干脆就以此为注吧。反正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连正规的地方志都把“弥陀”与达缘老和尚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可见“弥陀”雅号影响之深远啊。
小弥陀出生前两个月,正是北京“五四”浪涛风起云涌之际,未几,上海的大学生们也闻风而动、走上街头,别开生面的新文化运动,在大都市里开展得如火如荼、轰轰烈烈,但在枫泾这样的江浙小镇,种地的依然种地,织布的依然织布,全然是乡风未改、秋水不惊。幼时的小弥陀即异于群孩,不喜游戏,而乐听老人讲因果报应、奇闻轶事。到他八岁那年,他开始读书了,就像祖上一样,读的仍是私塾,那是父亲请了个私塾先生来家里,教自己和族家的几个子女识点字,所用教材,大抵也还是用了几辈子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那一类老的识字课本。
在大大小小七八个学生里面,弥陀的大哥和四哥读书读得最好,毛笔字也写得好,私塾先生常常夸奖他俩,认为今后会有出息。弥陀似乎天生不是个读四书五经的料,前一天刚学会的字,有的看看还认识,叫他写就写不出了,叫他背书,也是吃力得不得了。好在他天生是个乐天派,有时完不成学业,先生说他几句,他也不恼,依然笑嘻嘻的,先生也拿他没办法。
不过,小弥陀读书读得不怎么样,从小对菩萨可恭敬得很,每天跟着他妈妈烧香拜佛,还早晚念一遍太阳经、太阴经,哪怕他对经文的意思并不怎么懂。逢到初一、十五,他也跟着父母吃斋。有一次,母亲带他出门,遇上一个摆摊扶乩的老头,别人都说这老头算命算得准,就请他给弥陀扶了乩。那老头读着沙盘上显出的两句话:“本来不是凡胎骨,降落人间一百y。”仔细端详小弥陀后,对他妈妈说,你真有好福报,这孩子的命很不一般,是天宿星下凡,今后如果做生意,他能够开十几个典当行,养活几百人吃饭,绝对不是个一般的命!后来还有晓得一点佛理的人说,人生是苦,故婴儿出胎都要嚎啕大哭,因为不愿意来人世受苦么,只有菩萨是为度众生心甘情愿而来的,像弥陀出生时只笑不哭,恐怕他真的不是一个凡夫啊!
三.南海出家,韦驮护法
民国二十六年(1937)七月七日,“卢沟桥事件”揭开了抗日战争的序幕。八月十三日,淞沪战争爆发。八月二十三日,三架日机空袭枫泾,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炸弹轰响中,房屋成片倒塌,百姓惨遭伤亡。十一月五日,十万日军乘大雾大潮偷袭登陆金山卫。十一月七日,数十架日机再次轰炸枫泾,金山县城当日陷落。八日,大批日军占领枫泾火车站后,从南栅、东栅攻入枫泾镇,一路上见屋就烧,见人就杀,整个枫泾陷于一片火海中,全镇三分之二房舍化为瓦砾。
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占领下,天生阳光灿烂的弥陀脸上,好长时间也没了往昔的笑容。
他二十五岁那年,清凉庵镇的镇长过生日,他大哥和镇上一些人前去祝寿。由于日伪的高压统治,平时大家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酒足饭饱后,有人玩起了麻将,不打麻将的就随便聊天。不料,有人去日本人那里告密,说是有一帮人在聚会。风声传来,有几个人借故先走了。大哥等人自以为来镇长家吃碗生日面,不是聚会,又没干什么坏事,不必逃。没想到,在场的十多人都被日本兵抓起来,有五六个特别看不顺眼的当场就被枪毙了,他大哥也死于日本鬼子的枪子之下。
他大哥死时年仅三十多岁。大哥一死,两个嫂嫂不由分说都离开了庄家,不久又都重新嫁为他人之妇。
此时在弥陀家里,他的姐姐和妹妹都已出嫁,他成了庄家的独子。父母对弥陀自小就特别钟爱,现在把振兴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弥陀身上了,看他年纪不小了,也不顾他本人愿不愿意,硬是要给他找个媳妇,要他早日结婚早生子。
弥陀久有出家修道之心,此时面对父母给他找来的对象,没了退路,y岂不是要逼他摊牌了么!三十六计走为上,他决意离家出走。金山地区寺院不少,可他一连走了好几家,却没一家肯收留他,都说你弥陀名气太大了,你在我们这儿出家,你父母肯定要找上门来!他想想,那就走得远远的,别让家里人知道吧。于是他暗暗准备了盘缠和替换衣物,约了一个姓王的结拜兄弟,趁没人注意时,悄悄离开枫泾,搭船去了普陀山。
自古以来,普陀山被称为南海观世音菩萨道场,自公元九世纪日本僧人慧锷从五台山请得的观音像落户普陀,创建了不肯去观音院,后世多有兴建,山上寺院林立,一度被称为震旦第一佛国。抗战时期,日军于一九三九年占领了普陀山,封锁了海港,听说观世音菩萨曾在空中显圣,令占领军不敢过分胡作非为,但来普陀烧香拜佛的人毕竟大为减少,山上的寺庵日趋冷落凋零。
弥陀俩在普陀山上转了一大圈,找不着一所寺庙愿意收留他们。最后,他俩来到普陀山最东端的青垒山,山中有一天然洞窟,洞若斧劈,高近百米,峭壁危峻,中间嵌一巨石,望之欲坠,有海潮入洞,涛声震耳,这就是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皇帝南巡至杭,闻此洞灵异而来拜谒,亲书匾额的“梵音洞”。据说,多年来不断有信众在此见到观音菩萨放光现相。
梵音洞旁有一简陋茅蓬,弥陀轻叩门扉,门开了半扇,一位留着长须的老僧让他俩进去。这位老僧就是梵音洞主持、师承临济的洽义法师,法号宏圣。
弥陀行了大礼,诉说自己想来普陀出家的意愿,请求长须老僧让他留下。洽义法师听弥陀介绍了家里的情景后说,这里的条件十分艰苦,就怕你吃不了这个苦。弥陀说,自己从十四岁起吃素,到今日已有十年了。洽义听此微微点头。他自己当年也是出生嘉善的富家子弟,一贯生活富裕,因爱子英年夭折、家庭难以维持,万念俱灰,落发为僧。尽管他出家后一改旧习,力持节俭,过午不食,至今家乡仍有人把他称为“少爷和尚”呢。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由得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青年时代……
望着仍长跪不起的弥陀和他的伙伴,洽义最后答应了,既然不怕吃苦,那就留下吧,不过按佛制必须考察一年,到时候再最后定吧。
一年后,两位年轻人在洽义座前剃了发。弥陀被赐法名达缘,字惟良,同去的把兄弟被赐法名达本。
这一年冬天,枫泾有几个信众乘船来普陀山拜佛,来到梵音洞时,有人认出了正在佛殿前扫地的达缘师:“咦,这不是我伲枫泾的弥陀吗?”
达缘师见老家来人,也很高兴,问自己父母还好么?
来人说,哕,你走了以后,你的父母到处找你,天天哭,天天哭,鼻涕眼泪一大把。他们猜想你出家去了,但不知道你跑普陀山来了。你何不跟我们一起回家,看看你的父母呢,也好让他们放心。
弥陀是个软心肠的人,听来人说自己的父母天天哭,鼻涕眼泪一大把,他自己的鼻子也忍酸不住。
洽义法师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对达缘说,出家人首先要讲大家,不能光顾小家,不过,出家人也不是不讲孝道,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这四重恩里就包括了父母的养育之恩。达缘、达本,你俩来我这儿时间也不短了,既然你们的父母天天掉眼泪,你们就跟他们一起回老家去看看父母吧。
既然师父这么说了,达缘、达本就跟老家来的人一起回到了离别多日的枫泾镇。
父母看到达缘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母亲对达缘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在家里住了数日,达缘说,姆妈,我要回普陀山去了。母亲一听这话,眼泪又扑落扑落地掉下来,爱子好不容易回来了,住了几天又要走,这一走,哪年哪月还能再见面?想到伤心处,她抽泣着说,弥陀啊弥陀,你若真的走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跳河去!
镇上居士林的会长是达缘家的亲戚,他约了几位老居士来看望达缘师的父母,劝说道:弥陀已经剃度出家,你不应该要他还俗,作为出家人,长住家里也不妥当。我们想,镇上的性觉寺荒废多年无人打理,不如让他去主持性觉寺吧,这样离家也近,你们想他时随时可去看望,你们看这样如何?父母觉得这话在理,也只有点头了。
性觉寺地处枫泾镇西侧,始建于明万历年间(1573-1620),原名明月庵,由性本禅师所建。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清皇帝南巡时,曾召见该寺主持本聪,御题寺额“性觉寺”,寺院一下子名声大振。而此时的性觉寺,因连年战乱,墙倒屋漏,破烂不堪,达缘师进去查看,发觉里面还放着好几口棺材呢,名闻江浙的寺院成了停放尸体的太平间了。
殿堂里的几尊菩萨像倒还在,但一个个蓬头垢面,积满了灰尘。达缘师走过韦驮像前时,忽有所感,他在像前跪下,默默地发了个誓言:韦驮菩萨,我达缘一定要修好性觉寺!韦驮菩萨,你要助我成功!
据传,韦驮又称韦驮天、梵天、大自在天,原为印度婆罗门教的战神,六头十二臂,身骑孔雀,手执弓箭,十分英武善战。后被大乘佛教吸收为伽蓝之守护神,身着甲胄,腕捧宝杵,相貌威严。佛陀涅槃之际,谆谆嘱咐弟子门徒,并令韦驮谨慎守护佛法,不让妖魔鬼怪侵扰。佛陀涅槃荼毗后,有捷疾鬼盗取佛牙一双,韦驮急追乃还。在四大天王所辖的三十二个将军中,韦驮居三十二将之首,他有事要办需到四位天王住处时,天王见了都会起立相迎。在我国民间,因韦驮是护持僧团、寺院及斋供最着名、最有力的护法神,长期来也被称为韦驮菩萨。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枫泾镇上的居民就听到一阵阵清脆有力的敲木鱼声。不少人打开窗子看看,呀,下雪了,当地难得下这么大的雪,在这漫天银白的世界里,只见有个光头和尚,光脚穿一双草鞋在雪地上行走,胸前背个大木鱼,背后扛着块为性觉寺化缘的牌子,一边走一边敲木鱼。那和尚身影飘曳,似乎脚不着地、踩在云朵上似的,雪地上一个脚印都瞧不见。再仔细看看,咦,那不是许久不见的弥陀吗!呵,是弥陀回来了!是弥陀剃了头回来了!有些人还看到,弥陀身后还跟着一个巨大的人影,高达丈余,弥陀走到哪,那巨人也跟到哪,就像是贴身护卫似的。后来就有消息传开了,说这是韦驮将军在为弥陀护法啊!有户人家听到敲木鱼声,想开窗看个仔细,因用力过猛,木窗从楼上掉了下去,正好砸在弥陀的头上。那人吓得要命,以为要出人命了,谁知弥陀本人好像全然不知,依然不紧不慢地一边走一边敲着木鱼……
笃笃笃的木鱼声在枫泾镇上整整敲了四十八天,整个枫泾镇都轰动了。家家户户都为性觉寺修建工程捐了款。未过多久,一座焕然一新的性觉寺便重现枫泾。达缘师特地去普陀山把洽义师父请来,让师父主持了性觉寺修复竣工开光仪式。
洽义法师在达缘、达本徒儿护持下,还在刚修复的性觉寺里闭关四十多天。时逢抗战胜利,洽义出关,在性觉寺举办了一个规模甚大的法会,成为当时枫泾镇上的一件盛事。
性觉寺修复得光彩夺目、熠熠一新,却也引来了当地土匪的垂涎,一天夜里,一伙歹徒闯进寺院打劫,因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土匪头子恨得要活埋寺院里的当家人。正巧,达缘师那天有事出门了,当晚没回去,让他躲过了这一劫。
后来,达缘师又想回普陀山去,他父母知道儿子是个出家的命,留也留不住,此时两老的心态也平和多了,遂不再强留,于是达缘又回到普陀山洽义师父身边,师徒俩又在梵音洞茅蓬里过起了苦修行的日子……
五.重上普陀,梵音新声
一九七八年,说起来,史无前例的“文革”已算结束,开始进入了一个“拨乱反正”的年代。这一年,达缘师用厂里的调休日,又去了一趟普陀山。
宗教政策虽说已开始调整、放宽,普陀山依然满目荒凉,游人、香客依旧寥寥,但春天的脚步是不可阻挡的,在普济寺主持福臻长老带领下,以普济寺为首的几所寺院拉开了全面维修的序幕。
拜见了福臻长老。对达缘这位当年梵音洞里的出家人,福臻很急切地邀请他来普陀山,共为海天佛国的复兴出力。得知达缘还有一年就满退休年龄,福臻对他说,好的,好的,明年,等你一退休就来这里吧。
一年很快过去了。福臻给达缘来信,催他快点去普陀。达缘师就向厂里提出,他已年满六十,要退休了,请给予办理退休手续。
算起来,达缘师在这家化工厂也干了十几年了。他在厂里上班的时候,当领导的,谁都承认他是个兢兢业业、勤俭节约的好员工,厂里发给他的两套工作服,他穿了十几年,盐酸溅出一个个洞眼,他不声不响,一针一线将洞眼补得平平实实。不过,当领导的平时谁也没朝他多看两眼,每次加工资也好、调整福利待遇也好,除了人人都有的,从来没多加给他一分钱,相反说他反正是一个人,每每把理应给他的份额让给了别人,而他也从来没说个不字。而此时,当他要求按规定年龄退休时,厂里忽然对他说,你是劳动模范,不能退!
厂里拖了他一年多。达缘师每天依然去化工厂上班下班,依然照顾着镇上的两个五保户,因为他有时陪“五保户”去卫生院看病,卫生院的一个医生看中了这位勤勤恳恳的独身老工人,很想请他退休后来卫生院当义工。医生就帮达缘师开了一张严重气管炎的疾病证明,并开导他拿着这张证明去厂里该怎么个说。本来就到退休年龄了,又有医院开出的疾病证明,工厂最终不得不给他办了退休手续。说起来也真可怜,达缘师退休时的工资是全厂最低的,月薪只有三十元,退休再打个六折,每月仅有十八元了。达缘师不管这些,背起简单的行囊,马上就去了他心向往之的普陀山。
此时福臻长老刚故世,普陀山由妙善法师当家了。妙善对他说,普济寺正在修复,人手紧缺,你还是来普济寺帮忙吧。
普济寺又称前寺,为普陀山最大的寺院之一,其前身为不肯去观音院,创建于唐咸通年间。主殿圆通殿,殿内供奉八米多高的毗卢观音像,两侧分列观音三十二应身像,为观音道场所独有。圆通殿巍峨宏大,号称“百人共入不觉宽,千人齐登不觉挤”,历来又被称为“活大殿”。不过达缘师去的时候,普济寺还是破破烂烂的。他先在普济寺打杂,为重建寺院什么样的活儿都干。后在天王殿当香灯,每天除了做好香灯本份该做的供香、燃灯及殿内的清洁工作外,还将普济寺内外场地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天王殿为寺院山门进来第一殿,正面供一尊弥勒佛,背面供一尊韦驮菩萨,两旁站立高大威武、手执宝剑或琵琶等物的四大天王。按《四天王经》的说法,这四大天王,乃为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皆属帝释天统领,其职责主要是在欲界护持佛法,每月之六斋日,下凡检视人之善恶行业,并劝勉守戒行善。
每天傍晚,普济寺山门关闭之前,达缘师都要走出山门,看看寺院外面,还有没有没回家的人,上去问问,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走?晚饭吃过没有?晚上有没有睡觉的地方?遇上没钱吃饭的,送饭钱;没钱住宿的,送住宿钱,并殷殷叮咛香客去附近找个小旅店住下,切不可露宿过夜。
当时,有个来普济寺门口摆照相摊的庄先生,达缘老和尚中午出来转转,见到了他就问,你午饭吃过没有?他说没吃过,一个人也顾不上吃饭。达缘师就说,那你明天到我庙里来吃午饭吧,我帮你留一份。又问,你能吃素么?他说能。第二天中午,不到十一点钟,达缘师又出来了,把他请进天王殿,拿出一铝盒饭菜来,分成两份,盒盖上的少,达缘说自己胃口小,就吃盒盖上的,饭盒里的多,就叫他吃。吃完了,达缘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他说姓庄。老和尚高兴地说,那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呀!从这天开始,达缘师每天中午都等庄先生来一起吃饭,有几次庄先生因为拍照生意好,忙到下午一点钟才空下来,进了天王殿,发现达缘师还在等他。庄先生就问老和尚,你为什么不先吃呀?达缘说我把饭捂在衣服里了,怕拿出来冷掉呀!
这位庄先生,父亲曾在国民党军队任职且随蒋介石逃往台湾,母亲和他则留在了大陆,那时他才是个学龄前的孩子。二十多年后的“一打三反”运动中,他因为有这么一个出生后总共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而被送进监狱,在大墙里,他前前后后写了三十多封申诉信,度过了九年铁窗生涯后,最后总算提前一年获得了“平反释放”。
为维持生计,他来普济寺门口摆个照相摊赚点小钱,没想到天王殿的这位老和尚天天要他去吃午饭,既不向他要钱,也不要他帮忙做什么事,这么白吃了一年后,他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说实话,他因为自己无法选择的父亲,从童年起就饱受别人的歧视,后来又被无端地投进监狱关押多年,对这个社会,他内心充满了怨恨,他恨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他恨这个社会人心太坏。普陀山的主持曾表示愿意收他为弟子,他没有接受,因为在他看来,有的人虽尊为主持、方丈,其人品并不能令人信服,而眼前这位老和尚的行为,却不能不让他受到感动,看来这个社会上还不是没有好人哇,这位老和尚就是一个真正的好人!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达缘师好像洞察到了他的心思,有一天问他: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庄先生好像也正在等达缘师的这句话,恭恭敬敬地就在老和尚跟前皈依了。达缘师以其身体力行的大慈大悲,融化了这位弟子长期来被严寒冰封的心灵。
达缘师在普济寺天王殿当了两三年香灯。两三年后,他再次提出要去梵音洞。普陀山方丈妙善法师对他说,梵音洞现在空有其名,不久前有个来朝山的老太在那里摔死了,我正想派正缘去那里当家,把梵音洞修起来,既然这样,你就去梵音洞,协助正缘把它恢复起来吧。
梵音洞在明末崇祯年间,曾为普陀法雨寺主持寂住和尚晚年养老之地,搭建的房舍比较简单。康熙和嘉庆年间,曾两次修建殿堂,以供游人香客瞻仰梵音洞里的圣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里成为部队的一个驻地。达缘师随正缘法师来到梵音洞时,只有一个小茅蓬,连一间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吃水要靠自己挑,生活条件十分艰苦。
梵音洞作为普陀山的一个景点,虽然重建工作才刚刚起步,也时不时地有游人香客来这里看看,达缘师见有人来,就烧点开水,放两个茶杯,让来人有口水喝,若是中午,还多烧点饭,让来人有口饭吃,而且不收饭钱。如果一下子多来了几个人,饭不够,他宁可自己饿一顿,让给别人吃。正缘法师见了,就对达缘说:“这儿修庙的事已够忙的了,你把我布置的工作做好就行了,别管那么多闲事。”可达缘师一见有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普陀山拜佛,口渴了喝不上水,肚子饿了吃不上饭,于心不忍,马上又忙着为素不相识的人烧水煮饭,把正缘法师的话给忘在了脑后。
也许,达缘师天天从早忙到晚,累坏了身体,也许,早些年化工厂留下的病根发作了,他经常咳嗽不止,痰呈黑色,有时痰中还带血丝。一开始他自己并不在意,以为在那是工厂上班时煤灰吸入太多,黑痰咳光了就好了。有沈家门的弟子见了,劝达缘师父万万不可大意,一定要去医院诊治一下。在弟子劝说下,他去舟山医院作了检查,医生说他病情不轻,要住院治疗。住了二十天医院,他再也呆不住了,再说病情也已得到控制,他就出院了,回到了梵音洞。
正缘法师见达缘回来了,十分生气,摆出当家师的架式,责怪他一出去就那么长时间,把一大堆修庙的事都扔下不管了。达缘说自己去舟山看病,本以为去去就回,没想到医生叫自己住院治疗,一住就住了那么长时间。正缘法师见达缘为自己辩解,更生气了,大叫起来:“我看你根本没什么毛病,要住院还不容易,你是在装病!”他把达缘狠狠训斥了一顿,见达缘一声不吭,意犹未尽,又去找了张硬纸板,写上“反革命分子不老实”几个字,拴上一根绳,叫达缘挂在脖子上扫地,不到三天,不准取下!
达缘师见正缘法师的火气那么大,不再说什么,将硬纸板挂在脖子上,就拿把扫帚去场地上扫地了。一位来自沈家门的女居士见了说,文革结束这么些年了,还这样搞法,真是欺人太甚了。她恳请达缘师父将硬纸板取下来,没有必要如此遭其侮辱。达缘师心平气和地说:“没关系,我知道我不挂牌他不高兴么,如果我不挂牌的话,他会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的,那怎么办?要我挂我就挂吧,反正我又不是反革命,人家老百姓也知道我是不是反革命,挂个三天不就过去了……”
面对梵音洞当家如此别出心裁的侮辱,达缘师犹以如此平和的心态逆来顺受,这恐怕已超出一般人的承受限度了。其实,达缘师这样的行为,正是佛法中十分看重、十分赞叹的“忍辱波罗蜜”啊!所谓忍辱波罗蜜,就是把修持忍辱,作为修菩萨行的一个重要内容,通过修持忍辱,达到真正的解脱—-波罗蜜之谓,也就是到彼岸—-从生死此岸到达涅槃彼岸。
据《释迦牟尼佛广传》记载,释迦牟尼在过去多生累劫中曾转生为安忍不动的忍言尊者、甘愿将自己交与怨敌的大势部国王、度化食人罗刹的月亮王子、对五百加害于他的恶人从无半点嗔恨心的行境仙人等等,皆以忍辱而成就修行之道。其中忍言尊者(汉译为忍辱仙人)安然接受歌利国王节节肢解而无丝毫怨言,历经累劫释迦牟尼应世成道后,首先在鹿野苑度憍陈如(即由歌利王转世而来)等五比丘的事迹,更是广为流传的佛教故事。
在《妙法莲华经》中也有如此之说:
若复行忍辱,住于调柔地,设众恶来加,其心不倾动。
这段经文的意思,按宣化上人的解释,就是说:“假使又能修行忍辱法门,就住在调顺柔和之地,绝对不生无明之火。若有不讲道理的人,把众恶加在你的身上,或者诽谤,或者辱骂,甚至殴打,这种逆境界来时,要有定力,不为境界所转,所谓‘逆来顺受’,自然化干戈为玉帛。这时,你的心不会妄动。”
唐代两位高僧寒山和拾得曾互为问答,寒山问:“世人谤我、骂我、轻我、辱我、欺我、笑我、骗我,如何处治?”拾得答:“只得忍他、让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等几年,你且看他,有他无他。”两位高僧,在世时皆状类癫狂,人莫识之,然历史还是作出了公正的评价。忍辱修持到家,烦恼化为菩提,真正笑到最后的,还是忍辱持者啊。
近代高僧虚云老和尚于一九五九年十月十三日圆寂是日,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就是一个字:忍!《虚云和尚年谱》中对老和尚最后一日的记载,就是以虚老最后留下的这一“忍”字,对老和尚走过的一百二十岁人生道路作出了一个归结。
十三日,即农历九月十二日晨,伺者二人,进入室中。见师趺坐如常,惟双颊微红于往日,不敢惊动。……十二时,……师乃就坐,徐告伺者曰:“我顷在睡梦中,见一牛踏断佛印石桥,又见碧溪水断流!”遂闭目不语。至十二时半,师唤伺者一齐进来,师举目遍视。有顷曰:“你俩伺我有年,辛劳可感。从前的事不必说了,我近十年来,含辛茹苦,日在危疑震撼中,受谤受屈,我都甘心。只想为国内保存佛祖道场,为寺院守祖德清规,为一般出家人保存此一领大衣;即此一领大衣,我是拼命争回的。你各人今日皆为我入室弟子,是知道经过的,你们此后如有把茅盖头,或应住四方,须坚持保守此一领大衣。但如何能够永久保守呢!只有一字,曰:‘忍’。”说毕,合掌,道珍重。诸人含泪而退,至室外檐下守候。
至一时四十五分,伺者二人入视,见师右胁作吉祥卧,示寂矣。
不过,在现实中一些人虽也懂得忍辱的道理,但毕竟“我相”难无,一旦真的受到了侮辱,要心甘情愿、心平气和地忍受侮辱,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像达缘师这样胸前挂着牌子扫地,一点不考虑自己名誉和脸面的损失,反而牵挂着如何不要惹那位同修不高兴,这样的度量,是何等磊落光明的宽广胸襟啊!现实生活中的达缘师,可以说已把修忍辱修到家了,有一次,他走在大街上,有人迎面走来,出手就狠狠打了他一耳光。他看看来人,不认识,以为那人神经有毛病,就不去理他,又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是佛菩萨来考验自己的吧?心里更觉得坦荡平静了。
却说沈家门的那位女居士,她为达缘老和尚受辱而咽不下这口气,跑去法雨寺将此事告诉了性圆当家师,当家师大吃一惊道:“竟有这种事?是不是我们和尚又要吃二遍苦啦?”性圆当即报告了普陀山方丈。方丈也很快派佛协的人前往调解,到了梵音洞后,见果真如此,就叫达缘师把牌子取了下来。
梵音洞的这场小风波虽然很快平息了,但正缘法师仍有点耿耿于怀,见到达缘师仍觉得浑身不太自在。
达缘师也觉察到了,就去找普陀山佛教协会说,我在梵音洞,当家师的工作恐怕不好开展,还是让我去大巨岛修观音寺吧。
佛教协会的头儿沉吟片刻,对达缘说:还是叫正缘回普济寺,你留在梵音洞当家吧。
在普陀山,人、财、物是由佛教协会实行“三统一”管理的,佛协的头儿说话值得上一言九鼎,就这样,牵头重建梵音洞的担子,正式落在了达缘师的肩上。
沈家门的那位女居士,过后不久在普陀山剃度出家了,法名华净。当我听这位比丘尼向我讲述二十多年前的这段往事时,她本人年逾七旬,也已入住杨枝庵颐养堂了。华净尼师告诉我,像达缘老和尚这样的忍辱,一般人确实是很难做到的。我问她,罚达缘师挂牌的那位僧人,后来怎么样了?她说,没怎么样啊,回普济寺了,不过后来见到达缘师时,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这说明达缘老和尚的忍辱,对他多少也有点感化吧。她又说,那正缘也早就进了颐养堂安养晚年,前两年已去世了。
达缘师当了梵音洞的当家师后,依然像他一贯的那样,无论是挖土也好、抬石头也好、扫地也好,什么事都身先士卒,带着大家一起干,此时,他也是个六十几岁的老人了。在他的带领下,梵音洞建设呈现一派新面貌,工程进度大大加快,很快,两层结构的观音殿依着山势盖了起来,伙房和寮房也盖起来了。
打从达缘师接手梵音洞的当家后,梵音洞便屡屡出现观音显圣的瑞迹。有一次,十多个香客来梵音洞游览,忽有人看见洞里观音显像了,她一说,大家一齐盯着往里看。有人说:“哇,真的显像了,太不可思议了。”也有人说:“这是幻象吧,你如果真的是观音显像,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他这么一说,嘿,观音真的慢慢转过身来了!还有一次,梵音洞里忽然光芒四射、大放光明,正好有七、八十个游客在洞里游览,眼前一片明光、彻天鉴地,别的什么都消失不见了。梵音洞的几个僧人听说洞里放光,也都跑去看,有人跑来告诉达缘师父,达缘师笑笑说,你们去看吧,我留下值班,不能人都跑光啊。
大约在一九八七年春天,一天下午,来了一家三口人。听说,他们是辽宁抚顺人,男的文革中枉受牢狱之灾,平反后得到政府一笔六千元的补偿,夫妇俩特地带着孩子来朝普陀山,途径上海时,用三千元买龟鸟鱼虫等活物放了生。到梵音洞以后,一家三口沿着崎岖的石阶往上走。也许是因为天正下着蒙蒙细雨,路特别滑,一不小心,男的从几十米高的岩石上骨碌碌滚下去,重重地掉进了大海里!在场的游客看到那男子漂在海水里随浪浮沉,好像已失去了知觉。礼印赶紧向达缘师父禀告险情,达缘师马上打电话给乡政府和当地部队,请他们援手相救。那女的见丈夫发生意外,倒很沉得住气,不哭也不叫,盘腿坐下,双手合掌,不停地念诵佛号,求佛菩萨保佑……驻岛部队因为靠得近,不到半小时就赶来了,海面上已看不到那个男子,却发现在梵音洞里的一块巨石上,正坐着那个落水者呢。部队的一位丁排长腰里系上长绳,沿着几十米峭壁下到洞底,先让大家把那男子吊上去,然后再放下绳子,把他也吊上来。未几,当地公安人员也赶来了,开口问:“落水者在哪?”人们说已救上来了。公安扫视在场的人,竟然辨认不出哪个是落水者。原来,那男子虽然坠落海中,既没受伤,身上的衣服也没浸湿呢!公安问他是怎样落水的,他说只记得摔下去后,恍惚有一只大手将他托上巨石轻轻放下,别的都记不得了,就像刚刚做了一个梦……
海水距梵音洞有十几米,中有岩壁阻隔,通常海水无法触及那块巨石,而且那块巨石又陡又滑,常人也爬不上去。公安人员按常理分析,认为落水者笔直坠落几十米而不受伤,已是一个奇迹;落水而衣服不湿,亦是一个奇迹;至于坐到那块滑不溜湫的巨石上去,更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可是这一系列不可能的奇迹又偏偏都发生了!在场的不少人,不能不赞叹佛法的不可思议啊!
此事发生后,达缘师深感上下山顶的石阶过于崎岖,于是又发心重新铺砌山路。一两年后,一条比较好走的石阶路建成了,来此游览者莫不称便。
梵音洞修建得像个样子了,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凡有人来,不管来自哪里,不管穷人富人,不管有钱没钱,达缘师都热情接待,给水喝,给饭吃,当天回不去的,晚上安排住宿,没那么多床,就搭地铺,人最多的时候,不但寮房全部住满,就连客堂、厨房、甚至堆放柴火的屋子里也睡满了人!达缘师总是说,人家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当天回不去,又没个地方过夜,不能赶人家走哇!
有一次,有个萧山来的农民,对达缘老和尚说他家里失火,房子烧了,他的衣服和手表也烧坏了,没法过日子了。老和尚一听,当场就把自己的毛衣和手表脱下来给了那人。那天,正好普济寺门口摆照相摊的庄先生去看望达缘师父,他对达缘师说:“那人会不会骗你呀?”达缘老和尚说:“不管他骗不骗,他现在身上就是没衣服穿么,他身上冷,我就要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穿嘛!”
有一天中午,达缘师正在斋堂吃午饭,有个中年汉子也进了斋堂,看到这儿有饭吃,就坐下吃饭,吃了没几口,朝老和尚望望,放下饭碗,跪下就磕头。老和尚赶紧叫他起来:“不用拜不用拜,起来吃饭,有话吃完饭再说。”原来,这人来自上海,不久前脖子上鼓起一个大肿块,去专科医院检查,被诊断患了恶性淋巴癌,专家断言患者活不过3个月了。俗话说临时抱佛脚、急病乱投医,他在医院里接收化疗的同时,去龙华寺烧香拜佛,期望佛菩萨能救他一命。在龙华寺,他得到《慈海觉航》、《三世因果》等几本通俗读物,回家细读,这才对佛法有了一些认识。那时,他也不管自己还能活多久,迫切希望能找个好师父,帮自己在这辈子能得到解脱。经历了一番小小曲折,他上了普陀山,这天早上,天还没大亮,他从普济寺开始,凡遇一所寺院,就进去找方丈或当家师磕头,请求寺院接纳他。可是从清早四五点跑到中午十二点,普陀山十来所寺院差不多都跑遍了,磕头也磕遍了,却没一个寺院的当家人理睬他。最后,他走到无路可走处,来到了梵音洞。
吃完饭,老和尚跟他做了一番简短的交谈。他这才知道,这位在斋堂跟大家一起吃饭、衣服破破旧旧的老和尚,就是梵音洞的当家达缘法师。他想拜师,老和尚同意了,给他起个法名礼虚,并让他住下了。第二天,达缘老和尚问礼虚,会不会写毛笔字?他说会写。老和尚说,梵音洞正要办一个法会,你就留在这儿,帮着写写牌位吧。他着急了,家里有一对双胞胎,正在读小学,平时主要靠他来照顾,他不回去咋个办?老和尚笑笑:没有关系的,你放心好啦!
老和尚让他在梵音洞呆了一个星期,每天帮着抄写牌位和做点杂事。一个星期后,老和尚说,你可以回去了。他回家后,夜里似睡非睡中,好像有谁在为他脖子动手术……他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脖子,呀,脖子上的瘤不见了!第二天,他仍去医院作化疗,医生一看他的脖子,也大吃一惊,问他吃过什么东西没有?昨天肿瘤还那么大,怎么今天就消失了?他说没吃过什么东西。他心里明白,是观音菩萨救了自己,是达缘师父救了自己,肿瘤真的没有了!
再后来,礼虚去金山协助达缘师父修复松隐寺。那正是他家里经济上最困难的时候,一对双胞胎,父子仨人全靠他一个人微薄的病假工资过日子,生活十分艰难。老和尚叫他不要发愁,让他把两个儿子接到金山来,吃住在寺院里,读书的费用全由老和尚拿出来,一直让双胞胎在金山松隐中学读到初中毕业。
再说各地来梵音洞的游人香客,不少人见达缘师父如此平易近人、慈悲喜舍,都喜欢拜他为师,光是沈家门一带皈依于他的弟子,估计就不下一二千人。有些沈家门来的弟子对达缘师说,师父,善财洞现在破破烂烂的,听说要关掉呢,师父您牵个头,我们一起出力,把善财洞也给修起来吧。他说好啊。善财洞在梵音洞西北一公里处,形状若龙,历来有点名气。其洞四周藤萝环绕,杂木丛生,洞形似一龙首;洞里高广数米,似一张开的龙口,有长石平卧,似口中之舌;顶覆巨石,平整如盖,上有两岩相对而立,似一对龙角。据传此洞为善财童子应化之地,古来颇具灵异,明代有人在洞内石壁上精雕了西方三圣像,清代有人赋诗云:“善财童子显神通,暂寄深山石屋中,海角天涯游历遍,归来还在洛迦东。”
于是达缘师向妙善方丈提出,能否让他来修缮善财洞。在此之前,曾有个外来僧人住在里面,独来独往,功德箱里的钱也不上交,跟普陀山的规矩发生了一点冲突,被方丈撵走了,因无人管理,正想将它关闭。达缘师的提议,跟妙善所想一拍即合,很快就同意了。
两三年后,善财洞边上大殿、僧寮、山门等房舍陆陆续续盖了起来,给前来参拜善财童子的信众游客提供了莫大的方便。
日前,当我与礼弘一起去普陀山踏访达缘老和尚当年留下的足迹时,在梵音洞遇到一个摆照相摊的当地人,姓余,六十出头。
我们问他:“你认识达缘师父吗?”
他说:“当然认识啦,我在这儿摆照相摊二十多年了,达缘师在梵音洞期间,我和老和尚天天都见面嘛。”
我们请他谈谈对达缘老和尚的印象。
他说:“达缘老和尚真是个大好人,凡有人来,不论贫富,他都招待别人:‘吃饭!吃饭!’也不问别人要饭钱。每年到了春节,他还把我们生产队的人都请来吃一顿饭。”
“哪个生产队?”
“中山大队第五生产队。”
“什么公社?”
“普陀山公社,整个普陀山就是一个公社。”
“请你再谈谈达缘师父这个人怎么样?”
“照我们当地老百姓来看,达缘师父是应该在普陀山当方丈的!”
“他的威望高?”
“那还用说,他的威望比大和尚高多了!当然了,我们老百姓说话是不算数的。”
“请你说得再具体点。”
“老和尚在梵音洞的时候,这儿可热闹了,不像现在,他走了以后,就冷清多了。他在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人来。那时来的人想要跟他一起拍照的很多,不管是谁,他都答应,别人希望他能穿着袈裟拍照,照出来的画面好看,他干脆就每天穿上红袈裟,让大家拍。他离开这里十几年了,还经常有人来这儿找他,见他不在,有的还来问我,我就告诉他们,达缘师父回金山去了。”
“离开那么多年了,现在还有人来这里找他?”
“就在前几天,还有人送来两万斤新大米,一听说达缘师父不在这里了,就把大米拉回去了。以前也有送大米来的,几千斤、一万斤、两万斤的都有,也是送给达缘师父的。”
我和礼弘听了都很有感触,这是真正来自群众的声音啊!
梵音洞现在的当家是年轻的妙体师,在这儿已干了七年多了。妙体说,因达缘老和尚已离开十几年,他跟老和尚并不太熟悉,不过,老和尚的人格力量太伟大了,直到现在,海内外还时不时地有人来这里找老和尚。老和尚是真正的菩萨境界,对所有的人真正一视同仁,不管是达官贵人呀,还是种地砍柴的农民僬夫呀,他都热情接待,没有一点分别心,现代人哪里做得到啊!
现在杨枝庵安养晚年的礼求师,老家河南汤阴,今年七十四岁,当年是在梵音洞达缘老和尚跟前剃度出家的。达缘师父给他起名礼求,寓意是要他上求佛法、下化众生,要他一心求佛、一心成佛。一提起达缘师父,礼求就激动起来,眼角中有泪水沁出来:“若没有师父的慈悲啊,我真出不了家!我是在梵音洞出家的。那时的梵音洞啊,来的人很多,吃饭时间已过了,又有人来,还没吃饭,跟师父一说,他就说:‘做饭!’大家对他都很满意。若有剩饭剩菜,他总是自己不声不响地吃掉,把好的、新鲜的让给别人吃。他还教育大家说:黄金珠宝再珍贵,你一辈子没有也没关系,粮食再平常,你两三天不吃就不行了,所以一定要珍惜粮食啊!那时观音大殿正在修建,他和大家一起劳动,什么活儿都干,大家都很感动。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拜佛,然后带领大家上殿,从不间断,大家对他都很佩服。那时普陀山有个小伙子,个子长得很小,大冷天,光着脚在山上到处跑,不知哪里来的,身上没有证件,也没人管他,人家给他钱也不要,师父就对我说:‘你把他收下作徒弟吧。’我说我自己刚出家,怎能收徒弟?师父说你收下他,可以教教他,也可以给他盖盖被子,不要让他冻坏了!我就照师父说的,把他领在自己身边,给他一点照顾。有一次下雪天,他忽然不见了,我到处找,各个山洞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后来他又出来了,我才放下心来,我请他给达缘师父行了个礼,他就行了个礼。再后来,他又走了,不知去哪里了……”
礼求又说,在梵音洞时,师父言传身教,用生活中最简单的事例,随机教化民众,也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记得达缘师父说过,路上有块小石头,你用脚把它踢到路边去,不让它影响别人走路,你这样做了,你就是在修慈悲心;路上有堆脏东西,人家见了都嫌脏,绕开走,你弯腰将它收拾起来,扔垃圾桶里去,方便了大家走路,这就是在修菩提道。修心修道,就是要靠这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才能成就佛道啊!
还有必要指出的是,达缘师在主持梵音洞和善财洞期间,坚持不卖门票。他说,从古到今,寺院一直是对十方信众敞开大门的,欢迎来烧香拜佛的人越多越好,哪有寺院卖门票的道理啊?不仅不卖门票,凡有信众来这两个地方吃饭住宿,都不收费,你愿意施舍,就往功德箱里扔一点,你不布施,也没人向你要。尽管如此,功德箱里的钱总是比山上其他寺院还多。按普陀山的规定,每个寺院功德箱里的钱款,要全部上交,需要用钱,再发给你。听说,普陀山大和尚也曾多次表扬梵音洞,寺庙不大,上交的钱是倒最多的。
六.金山建寺,造福一方
白驹过隙,岁月流光。一转眼,达缘师在普陀山住了近十年了。
金山县政府宗教局和县政协数次来普陀山礼请达缘师,两位局长大人亲自出马,县政协把县政协委员的头衔都给达缘师准备好了。金山去的人告诉达缘师,基督教在金山发展很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加入做礼拜的不计其数,少说也有四五千呢,相比之下,佛教的影响可就薄弱多了,不平衡了,县里想扭转这一局面,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金山没有一个像样的当家人呀!你弥陀是我们金山人人敬重的老和尚,你老人家一定要回金山来主持佛教事业呀!
达缘师坐不住了。他想,自己来普陀这么些年,把一个梵音洞和善财洞从无到有建设得像个样子了,而老家也正需要自己,看来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于是他去跟妙善方丈辞行。方丈不同意他离开普陀,说你是梵音洞和善财洞的当家人,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他喏喏而退。过一段时候,他又去见妙善,说自己七十岁了,让我退休吧。他心里想,退休了,我总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吧。妙善却说,和尚哪有退休的?不行,你不能退休。后见他真的不想干了,就说,既然这样,你是为修复普陀山立了功的,你就去杨枝庵安养堂颐养天年吧,那里的条件也比较好一点。
达缘师就去杨枝庵安养堂报了到。安养堂是普陀山庆耀法师负责筹建起来的,一开始设在法雨寺,几年后迁到杨枝庵,那可不是个随随便便谁想去都可去的地方,必须是寺院当家或在本山住满十五年、七十岁以上的老师父,才有资格进入。那里条件也确实不错,待遇也高,除管吃管住,每月还发一笔比较丰厚的退休金。他在那里只住了一个星期,就来个不辞而别,放弃了令人羡慕的待遇和环境,自己买张船票跑回金山去了。
金山在历史上曾有过不少庙宇,据清光绪《金山县志》记载,那时g县有寺庵五十座。进入新时代后,经“土改”、“四清”和“文革”等运动摧毁,数十座寺庵无一幸免,直到八十年代末期,仍连一座都没修复起来,怪不得县里要把达缘老和尚给请回来!达缘师回到老家后,一开始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他想回性觉寺,可此一时彼一时,这所他在四十年代一手恢复起来的江南名寺,早些年已被一家工厂占用了。
跟方方面面交涉无果,他只好先住进金山新农乡五龙寺旧址,筹划着先把这座小庙给修起来。这里原是一座神庙,主殿供奉宋代名将施谔,配殿供奉关公、岳飞,约建于明朝嘉靖年间,清同治、光绪年间(1870-1880)曾重建,一九六五年“四清运动”中被毁,后来一度变为一所小学的校舍。
关于五龙寺的来历,当地还流传着一个很有趣的故事,说的是某朝一个妃子生下了一个肉球,不敢让皇帝知道,装进一个木箱,扔进一条河里,任其随流漂泊而去……漂到五龙江今日五龙寺这个地方,有个渔民从河里捞上个木箱,发现里面有个肉球,剖开一看,里面竟然有个活婴,就收养下来。婴儿逐渐长大,十分感激养父的生养之恩,却从来不喊父亲。十三岁那年,养父希望无论如何能听到小孩叫他一声父亲,小孩勉强喊了声爸爸,养父听了十分欣慰,但没多久就得病死了。小孩成了孤儿,卖掉家中渔船,安葬了养父。因生计无着,他白天要饭,晚上就住在五龙庙里。有一天,邂逅一位大户人家的吴小姐,小姐被他不凡的气质所吸引,决然以身相许,跟他结成了患难夫妻。后来又经种种曲折,跟皇帝父亲终于见面团圆。当地有一出名为《王五买父》的戏,演绎的就是这个流传民间的故事。
达缘师来到五龙寺后,住在一个借墙而搭的小屋里,说是小屋,倒不如说是个临时搭建的蓬子更确切一点,阳光照不到这里面,大白天也很阴暗,在这篷子下面,有一口水井,提水足不出户,用水倒是够方便的!在这口水井边上,达缘老和尚天黑躺下睡觉,下半夜一二点钟就起来拜佛,白天为修庙不停奔波。
因寺院荒芜多年,原址上已住了数户人家,达缘师首先不得不筹措相当一笔款子,把占地的农户搬迁掉。开工了,达缘老和尚每天都在工地上和建筑工人一起干活,他好像全然忘记自己已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五龙寺建筑还没全部完成,他又同时开始着手修复金山县原规模最大的松隐寺。
松隐寺寺位于金山松隐镇北,元至正十二年(1352)由僧人德然(?-1388)所建。德然为华亭(松江)人,字松隐,一子唯庵,据传七岁能诵《华严经》,受戒于杭州天龙寺,为高僧石屋禅师僧珙器重,至正八年(1348)回华亭郭汇之南结茅而居,三年足不出户,受到乡人尊重,募资为其建立茅庵,以“松隐”名之,后乡镇以此得名。洪武十七年(1384),德然建成七层砖木塔,发心刺指沥血,请高僧道谦以血书写《华严经》八十一卷,藏于塔内,其时天雨宝花,纷纷郁郁盘空而下,众皆惊骇,远近轰动,塔亦以“华严”为名。
明正统十二年(1447),主持僧道明扩建寺院,奏请朝廷,得英宗皇帝御赐寺额“松隐禅寺”。
清代该寺香火依然十分旺盛,山门上悬额“浦南第一山”,有清代词人作《春日登华严塔》咏之:“晴日浮图倚碧空,危栏曲磴势玲珑。邀天花雨梵音外,近市人烟落照中。”至民国年间,在蜀僧智超禅师主持下,堂殿佛像屡加修饰,诵经之声不断,香火愈加鼎盛。一代国画大师张大千、张善仔兄弟曾来此拜佛,挥毫泼墨留下了丹青精品。
达缘师刚来到这里时,寺院里一片荒凉,野草长得有半人高,住在里面的几户农民,自搭了数个猪圈、羊棚和鸡鸭孵卵房,把个昔日的清净之地弄得像个饲养场。听一位名叫阿大的当地老乡说,她是最早跟着达缘老和尚来修复松隐寺的,这里的工作可难做了,有的人不肯搬迁,还一次次对达缘师父破口大骂。光是一只羊棚,赔了又赔,一共赔了三次!刚来时,达缘师连个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就天天从五龙寺走过来,来回十几里路。常见他买个白馒头,放在口袋里,就当早饭吃。那时生活上没有任何条件,大伙弄个煤油炉,烧点白饭,一两根腌萝卜干,就把一顿午饭给打发了。有时候,大家还挑地里的野菜吃。记得那时买上一块钱豆腐,我们要吃上三天呢!几个人吃?喔,五、六个人。达缘老和尚啊,他也在这五、六人之内,跟大家吃一样的饭菜,不要我们给他任何一点点特殊照顾。
值得一提的是,松隐寺开始修复时,达缘老和尚还亲去宁波七塔寺,将一位当代真正有修有证的大德桂仑老法师(1907-1999)请来金山,在松隐寺安扎助阵。桂仑法师俗姓杨,四川德阳人,家境贫寒,一条腿从小患有重症无钱医治,十五岁时疮口感染危及生命,不得已将病腿锯掉,后装了一条木肢,可勉强行走。十七岁在重庆二郎庙出家,跟双白师;四处化缘,被人称为木脚和尚。一九四二年,桂仑由四川辗转去普陀山朝圣,甚有感应,接着乘船到宁波,进宁波城最大的寺院七塔寺挂单,在圆通殿叩拜千手观世音菩萨像时,发现跟普陀洛迦山水影中显现的观音像一模一样,即感悟到自己跟这里有殊胜因缘,于是在这里长住下来,这一住前前后后就住了五十多年。桂仑虽没读过书,但有一次深入禅定后,眼前忽然显出斗大的字来,从此就可识得经文。多年来他严持僧戒,过午不食,长期禅坐,夜不倒单。他在江浙沪一带信众中享有很高的声誉,有人来请教佛法,他随口应答,句句皆蕴佛法真谛。也常有人来请他看病,他手敲竹罄板,口中高诵“观音观音”,往往就音到病除。一九八六年,中国佛协会长赵朴初在北京听上海去的郭居士详谈桂仑事迹,心生欢喜,次年便抽空去宁波七塔寺看望桂仑,两位同庚老人晤谈甚欢,朴老还特意作诗《一九八七年在宁波访七塔寺所作》,盛赞桂仑法师。桂仑法师在金山松隐寺住了一年才返回宁波七塔寺。多年来因腿脚不便,桂仑很少离开宁波,更很少在外面住这么长时间,由此可见他对达缘老和尚和松隐寺真是特别看重。
苦干数年,达缘老和尚凭着他在方圆数百里的崇高威望,募集资金千万元,在野草丛生的荒地上先后建起了围墙、山门,陆续修缮了大殿、藏经阁、念佛堂、斋堂和寮房,重建了放生池,一座巍峨庄严的松隐寺重新屹立在世人面前。
修复华严塔时,为保证从地宫中取出的血书《华严经》和几尊古佛像的安全,暂时送到县博物馆,请他们代为保管一下。不料塔修成,达缘师想把血书《华严经》装回去,县博物馆竟说你们寺院没有条件保管,还是由国家保管好,不肯拿出来了。达缘师急得团团转,无计可施,他对正在身边的弟子礼弘说,是我把血书《华严经》从塔里拿出来的,现在如果不能放回去,我怎么对得起松隐寺和华严塔呀?他好几天睡不着觉,想来想去,决定自己写一部血书装进塔里,来弥补这一过失。他找了一把刀,交给礼弘说,你帮我割一刀,让我写血书。礼弘下不了手。达缘师又说,要么,我自己把手指头咬开?礼弘忙说,师父,你不要咬不要咬,让我想想办法,一定完成你的这一心愿。他就去枫泾医院找了个护士,为达缘师抽取了一大罐鲜血,并作了防凝处理。达缘师根据弟子的建议,用毛笔沾血书写了华严经经名,签上自己名字,卷起来装进宝塔,完成了这一壮举。还剩不少血,达缘师就写了不少“佛”字,送给他的弟子们。
松隐寺里有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树龄六百多年,雌雄对峙,在过去的年代里,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寺院荒废无人时,曾有人看见有大蛇从东面那棵公树的树洞里出没。其实,就算真的有蛇,你不惹它,它也与人无碍,可是有位党员同志却自告奋勇要“为民除害”,拿起木棍,驱赶大蛇,木棍打不着,就用稻草塞进树洞,点火熏赶。只听轰的一声,稻草燃起大火,烟火直冲树梢,将树也烧着了。等县里的救火车开来用水扑灭,大树躯干已被烧成焦炭矣。公树既死,母树从此也不再结果。奇怪的是,十几年后,达缘老和尚将松隐寺修复之后,那棵死去的银杏居然又活了过来,而且一年比一年长得茂盛,母树到了秋天,又开始结出了累累白果!有人问达缘老和尚这是怎么回事?老和尚告诉他们,藏身在那棵树里的,可不是一条普通的蛇啊。据寺院炊事员说,有一次打雷时,他亲眼看见有一条龙从树丛里飞出来,直窜天空!
松隐寺基本修好,达缘老和尚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性觉寺重建工程。对这所五十年前曾由自己一度修复的寺院,他倾注了特别的感情。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发觉现今修一座庙的难度,比五十年前不知要艰难多少倍!那时,整个枫泾上至镇长下至普通居民,家家户户都鼎力相助;而现时,寺院已为一家工厂所占,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孤老头想把寺院要回来,谁买你的账?
一次又一次碰壁,碰壁,万般无奈之下,从不屑走也不愿走“上层路线”的达缘老和尚,破天荒走了一趟“上层路线”,专门去北京找了出生枫泾的朱学范,向这位官至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老同乡倾诉遇到的难题。朱学范动情地对他说:“弥陀老,你是我们国家的宝啊!你这么大年纪还为家乡修庙的事操劳奔波,我太过意不去了。我看你正在作的是一件大好事,也是符合国家政策法令的,我会给当地政府写封信,敦请他们尽力支持这件事。”朱老安排达缘师在北京玩几天,让老和尚游览了天安门、颐和园等首都景点。当达缘师回到老家的时候,县政府主动跑来告诉他,你的事情解决了,那家工厂所占的寺院旧址,规划中以后要建公路,修庙跟规划有冲突,决定由县政府批准,在枫泾镇北面划出三亩地来,给你在这块地上重新造个性觉寺出来!
无偿划拨三亩地,这大概算是给北京高官过问此事的一个交代了吧。这三亩面积的依据,据说是丈量了原性觉寺的房屋建筑后得出来的。而原寺院实际占地面积,至少有十几亩呢。既然易地重建,光靠这三亩地显然是不够的,但好在已经开了个头,路算是走通了。达缘师积极募集资金,设法把这三亩地周围的一些地皮也买了下来,然后正式平地建庙。
性觉寺建造中的种种曲折辛劳,在此不一一细叙。
继性觉寺基本建成,达缘老和尚马不停蹄,又开始修复万寿寺。
万寿寺始建于宋淳熙六年(1179),原名仁寿院。宋元后多次修缮扩建,至明初占地达二十四亩,规模相当宏伟。明正统九年(1444)改名万寿寺。“文革”中被全部拆除。
万寿寺修建中的几多辛苦几多愁,这里亦不赘述。建成后的万寿寺,位于金山石化生活区,寺院里花草丛生,绿树成荫,环境十分整洁,成为金山石化居民闲来闹中取静、感受生活另一种情调的一个好去处。
数年前金山县政府搬家后,又允达缘老和尚在县政府原址边上,重修东林寺。东林寺原在朱泾镇东林街,古为凤翔里,乃市肆热闹之地,始建于元至大元年(1308),数百年来香火旺盛,尤以清干隆、嘉庆年间为甚,每到农历八月初一,东林寺开香市,近旁街巷人潮汹涌,佛殿里面人满为患,一直要过了中秋,才渐趋平常风光。清道光年间,曾两次失火,幸得重修。上世纪三十年代,尚有常驻僧十一人。进入五十年代,寺内六名僧人全部强迫还俗,寺院成为一个空壳。“文革”中又遭毁损,直到九十年代,还剩下一座三百五十平方米的大殿, 持着它以往繁盛的空名。
着修复后得以开放的东林寺,围墙里的圆通宝殿,妙相庄严;围墙外的一幢寮房,乃为一所民房,与其它民房交错在一起。因这里地处金山闹市,虽然围墙里面大方青石板场地面积不大,每天来这儿烧香拜佛的信众依然不少。达缘老和尚很想按历史上的规模,扩建东林,但当地动迁要价很高,要全面恢复以往庄严肃穆的面目,恐怕还需要一定的时日。
从一九八九至今的十几年时间里,达缘老和尚在金山基本修复了五所寺院,募集投入的资金相当可观,不仅极大地造福于当地百姓信众,有力促进了金山本县佛教事业的发展,对整个上海及周边地区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